最近有一本書在戰T大，不少朋友在討論。又讓我想起了不少T大人的美麗與哀愁。
剛出社會的時候，T大的文憑讓我獲得不少好處，也嚐到許多苦頭。我第一家公司，師徒制，沒有人要當我師父。資深學長說：「T大的我不要，都觀光客，一個月就走了，最多三個月。」遇到很多客戶，也都露出質疑的眼神，甚至同事會直接開口：「T大的，幹嘛來當仲介？」你的工作表現好，大家覺得是應該的，你做不好，就會聽到：「啥？T大的，連這個也不會？」不過，T大也讓我獲得不少好處，一畢業起薪就比許多同事多一萬。靠著一句：「學長，給學弟一個機會。」呆呆傻傻的，我卻簽到不少別人簽不到的委託，收到很多沒有人收過的斡旋。不過，在我往後接近五年的仲介生涯中，遇到每一個T大畢業的學弟，確實很少做超過三個月。
還記得大四去修經濟學時，朱敬一老師曾說過：「在你們出社會後的某一天，T大文憑會變成你想撕卻撕不掉的標籤。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擦亮它。」在那個不斷擦亮的過程中，有些時候它會變成負擔，甚至讓我們感覺到非常大的挫折。除了找其他T大人取暖，我們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告訴自己：「我可以，我要撐下去。」
T大能保證階級翻轉嗎？不行。T大給我們的畢業證書，就像是一張階級翻轉的門票，比7-11禮卷還不值錢，掉了沒有人會撿。想要階級翻轉，要靠自己努力。T大學歷，剛出社會時找工作稍稍微方便一點；萬一中年失業，很容易變成找不到工作的包袱。但是T大給我們很多學習資源，那些都成為我們畢業後遇到挫折時可以拿出來的武器。
T大是有錢人才能念的嗎？當然不是。雖然T大有不少富家子弟，但是更多的是來自普通家庭的同學，還有不少是輕度貧窮的工人階級、農家子弟。當然，太過貧窮，連念書的時間都沒有，確實沒有機會上T大。但是在T大裡，多數教授會一視同仁。我沒有因為我的出身不好，在學校裡被輕視。T大給我很多機會，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學業。四年，因為我的好成績，還有T大的學生證，我獲得六位數的獎學金。因為T大，我可以找到時薪高的打工，半工半讀，還是可以拿到好成績，獲得數次書卷獎，以及畢業時校長親自頒給我畢業證書並替我撥穗的機會。
T大大學部裡的富二代、官二代、富三代、官三代，真的不少，但是多數都很低調。我有不少家世背景很好的同學，後來也一直是我人生中很要好的朋友。從他們身上，甚至他們的父母，都沒有讓我感覺到被輕視。而我也因此有機會坐了幾次S500去看電影。
T大人會去夜店嗎？這是出社會後第一個坐在我辦公桌旁的同事開口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念書的時候，左邊同學是T大，右邊同學是T大，每天吃飯、上課、出去玩，身邊都是T大人。直到出了社會才發現，T大真的是相對少數。才發現，原來大家對T大有那麼多誤解。其他學校學生會打電動，T大也會；其他學校學生會翹課，T大也會。T大學生當然也會談戀愛、會收到好人卡、會夜唱、會想去看看夜店長什麼樣、會想著到底要繼續升學還是要工作、會擔心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其實，T大人真的很平凡。
T大人可以當仲介、賣雞排、當保母、開計程車、當打工仔、當餐廳服務生、做資源回收嗎？當然可以。學歷，是讓我們的選擇變多，而不是變成了選擇的限制。T大的學風自由，T大給我們的限制，相對於很多前三前五志願的學校，真的很少。T大沒有計算機概論這樣的課，不曾教我們怎麼使用電腦文書處理軟體做報告、不曾要求我們打字速度，也不會一直強烈建議我們念碩士班或是考證照、考公職。但是我們會在自由的學風下，自己學會所有節省時間，而且活下去的方法。T大讓我們學會自己找答案，讓我們學會分辨，國編本的教科書哪些是領導者編出來愚民的；讓我們有機會分辨自己是不是被資本家剝削了、被政客愚弄了。T大讓我們學習思考，T大讓我們知道不要仇富，不要從偏頗的角度去看世界。T大讓我們在努力擦亮T大招牌後的某一天，終於明白自己很平凡、很渺小。
我由衷感謝T大給我的一切。
還記得，從小家裡就告訴我長大以後要念T大。大概小學三、四年級，我就開始計畫著，該如何把自己弄進T大。我原本出生在一個普通偏小康的家族，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變成了輕度貧窮。這個原因，激發了我非上T大不可的決心。當時的我，或者說我們的社會，乃至於我的家族都認為，學歷是階級流動的保證。
我的母親，擺地攤、做業務，辛苦拉把我們三兄妹長大。我的妹妹，從小就開始一直到處打工，都是為了讓我可以順利從T大畢業。
我自己也坐過很多的工作，一個小時六十元。幫餐廳洗碗、倒餿水、前台服務生、清潔公司的打掃工作：清蜘蛛網、挖水溝……我都有做過。也曾經在工地，跟大家一起搬東西、坐馬椅梯、枕磚頭、紙板午覺。我也有曬過稻子，能明白「粒粒皆辛苦、汗滴禾下土」，知道稻殼上的小細毛有多惱人，洗三次澡也洗不掉。所以我心裡一直是偏左派的。所以我一直很喜歡赫拉巴爾的小說《過於喧囂的孤獨》、《底層的珍珠》、《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還有芭貝里《刺蝟的優雅》、林立青《做工的人》這類討論階級，描述底層的文字。
從小，我就深深體會到社會階級的不平等，也遭遇過很多不公平的待遇，所以特別想要改變。十幾二十歲的年紀，我也曾想過，如果我出身良好的環境，是不是我的才華能有更多展現的機會。但是後來我學了紫微斗數後，我才明白，如果不是火鈴夾命、羊陀夾命，我的貪狼坐命不會發揮到極致。不會學那麼多東西，不能做到「無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以及「君子不器」。或許我有個老靈魂，我始終相信「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過去這段時間，我T大法律系的摯友教我，不要犯了努力的人常犯的錯誤。要學習當一個「寬厚」的人。不要把「努力」當成唯一的價值標準。平凡，也是一種選擇。每個人需要的信仰跟人生價值不同。信仰尼采的人喜歡焜P，告訴自己痛苦是卓越的先決條件。但是也有人需要從厭世來獲得勇氣，有人告憤世忌俗活下去，有人從sea food那兒找到力量。學會當一個真正「寬厚」的人，學會理解這些心理的多元。
想了好多天，這篇T大人的美麗與哀愁，一直在我腦海中縈繞。我不戰T大，也不戰戰T大。只是記錄一些自己的體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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