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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把房子賣掉後,或許會丟下前妻跟還在念書的小兒子,帶著錢去中國找小三這樣的房子賣還是不賣?偏偏這時候出現的買方是帶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原本住的套房賣掉了,急著找房子搬家。賣與不賣間,交織無數的價值選擇。買賣洽談過程中,店長、同事與我,心中各有各的難。

還記得那個案子整整賣了半年,賣到信義房屋的同事一度沒有人願意帶看,連其他房屋仲介公司也都放棄銷售,甚至簽立買賣契約時也差點沒有代書敢出面。不是這個房子不好——近捷運、格局方正、公設低、採光好、學區佳、戶數單純,集所有優點於一房。偏偏牽扯到一個假扣押,還有事後冒出來的一樁離婚官司!

溫先生是我新人時帶看過一次的買方,年底時突然打電話給我。快速接起電話:「溫先生好久不見,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地方?」溫「唉啊你竟然還記得我呀是這樣,鄰居有間房子要賣給我,想了解一下附近的行情……」我明白很多客戶要賣房子都很隱諱。仔細的將附近最近成交過的幾間房的成交價格,周邊的環境、學區,環境的優點與缺點都一一說明。溫先生最後認可我的專業——對環境及市場都很了解,不會像其仲介無憑無據亂估價,或想介入交易而破壞,他可以放心的把房子委託給我銷售。

這通電話跟第一次帶溫先生看房子間隔了兩年。因為後來溫先生表示沒有要繼續找房子了,所以兩年來我沒有再見過他,但是當時溫先生給我的名片我一直保留至今。除了逢年過節時傳簡訊,平日裡每天早上我都會透過email分享房地產的相關訊息。這是不善聊天的我,最輕盈的客戶維繫方式。

依約到溫先生家拜訪,簽立房屋買賣委託契約。猶記得那天溫先生帶我仔細看過房子的每個角落每個角落都是書,可以猜想溫先生也是個愛閱讀的人;喜歡明亮,所以窗戶大小也特別修改過;而客廳與玄關牆面不甚明顯的顏色落差,是溫先生跟家人自己動手油漆過的記憶痕跡。指出房子的優點,也指出廚房外牆有漏水的地方,沒有掩飾缺點。環視一圈後,溫先生娓娓道來,房子是父親過世前買的,當時孩子剛出生,這裡有他跟父親的共同記憶,也有孩子成長的軌跡。言談間盡是溫先生對這間房子十多年的情感與依依不捨的氛圍。除了長期到中國發展這項售屋原因,溫先生也告知房子被前妻任小姐假扣押,希望我可以小心處理。

一接到委託,在強力的塑案與促銷,第一天就吸引了大安、松山、中山、信義區二十多位同事帶客戶來看屋。而且有同事當場就收到價格接近後來成交價的斡旋。可是溫先生當時覺得價格還有落差,不願意割愛,請我繼續努力。又經過了一週,有同事客戶出更高價,但是溫先生依舊無動於衷,不願意出售。就這樣錯過了機會。而溫先生也因為工作之故離開台灣,房屋銷售遂告暫停。

農曆年前接到溫先生的電話,知道他將回台灣。心喜之餘,開始積極籌劃這間房子的行銷,希望趕在過年前幫溫先生完成一個心願。我一家店又一家店跑,一個同事又一個同事親自介紹這間房子。走過大街小巷,派發了一萬多份自己設計印製的廣告單。就等著溫先生返台。不過我心裡也嘀咕,溫先生不願意輕易出售,不是價格問題,而是在等一個他認為會珍惜房子的人。

終於盼到溫先生回台灣。我告訴溫先生已做好準備,就等他有空,我立刻請同事把所有客戶都帶過來看房子。然而此時,溫先生卻告訴我要改一般售屋委託。他表示我們公司已經帶了那麼多客戶來看過,不是因為假扣押擔心產權有爭議不願意買,就是價格不符他的理想。他已經答應給其他仲介委託。我小小受到打擊,不過仍不氣餒。耐心跟溫先生溝通及討論銷售的方式,請他再給我一點時間。

把握農曆年前的黃金銷售時機,不斷跟同事及客戶介紹這間房子。雖然溫先生沒有要求,但是只要有同事要帶客戶看房子,我都會陪同,親自介紹。無奈,農曆年前某天晚上,溫先生告訴我已經收了訂金,房子賣掉了。除了恭喜溫先生,為他高興,也提醒他後續代書流程中要注意的事情。電話掛掉,手邊工作繼續,卻難對自己隱藏失落的心情。

過年後,我又接到溫先生的來電。我關心他後續的代書流程,詢問是否已經順利交屋。結果大逆轉,溫先生告訴我他的房子後來解約了,沒賣成。因為同業當時為了快速成交,並沒有告訴買方有假扣押的情況,一場鬧劇!浪費雙方的時間!他還是希望把房子交給我,我做事的態度他比較放心。於是我又重新跟溫先生簽了新的委託合約,拍了新的照片,重新推案。而且這次溫先生也願意調整價格,希望可以順利成交。

老天爺總是喜歡跟人開玩笑!好不容易重新把案子接回來——雖然原有假扣押的疑慮還在,至少價格比較平易近人。無奈政府此時端出了奢侈稅,讓買氣銳減,加上溫先生長期不在台灣,看屋不易。一間好房子卻乏人問津!就這樣,從冬天賣到春天,春天也接近尾聲!

盼呀盼,奢侈稅實施時後,買氣逐漸回升,看屋的人又多了。恰好溫先生又將回國。打算將老方法再搬出來一次,舊案新推,趕緊通知所有同事開放看屋的時間。好屋不寂寞,果然又是一堆電話要約看房子。我也一直在想適合這間房子的買方在哪裡?這次一定要完成使命!沒想到溫先生提前回國,我趕緊拿起電話想先打給自己的買方——人總是自私的嘛!可是,撥出前我猶豫了,改撥給我的師父。因為我記得師父有一個客戶顧小姐非常需要這樣子的房子,而且我有自信顧小姐一定會喜歡。顧小姐是一位失婚婦女,原本自己獨居的套房,因為接小孩來同住不夠大需要換屋。正好買氣回升,房子很快就賣掉了,迫切需要買到一間較大的屋子。而市場上除了這間,台北市沒有別的房子更適合她!

果然不出我所料,顧小姐一看就喜歡溫先生這間房子,隨即請姊姊跟姊夫複看,複看後便決定買這間房子。由於溫先生跟顧小姐都曾面臨婚姻問題,雙方相談甚歡。溫先生覺得這房子跟顧小姐有緣,願意降價割愛。顧小姐很能體諒,給溫先生時間處理假扣押的事情,願意在代書流程上全力配合。房子在我手上經過那麼多波折,終於順利成交。而且就如同我所料想,溫先生心裡的癥結不是價格,而是等一個有緣人。

成交前的小插曲,公司許多代書怕麻煩、怕糾紛,沒人願意主動接這個案子。加上我實在不放心把這樣的案子交給隨便一個代書來簽。所以我打電話給代書所所長,請我最信任、經驗豐富,也曾經是我成交客戶的應代書親自出馬。

簽約也不能懈怠,緊盯著代書流程,不允許絲毫的錯誤發生。打電話請教從事律師工作,以及在台北地院任職司法官的好友,了解假扣押可能的變數,還有解除假扣押的方法,並親自陪溫先生跑法院提存。最後,終於來到過戶階段。當地政程序進入複審,終於可以喘口氣了。隨即通知溫先生原貸款銀行準備辦理清償。開心的告訴店長及師父,最快下週四就可以交屋了。事情將告一段落,一個月來緊張的心情消失,終於可以一覺好眠。

就像演不完的八點檔連續劇,以為要完結篇了,又會有新的角色出現。就在新的權狀預計核發的日子,代書通知過戶被地政駁回。因為溫先生的前妻任小姐提出異議。於是我跟杜代書又陪溫先生親自跑了一趟地政,了解狀況。地政表示,必須任小姐撤銷異議才可以過戶。這下溫先生才全盤托出,是他自己打電話跟前妻說房子賣掉了,他打算給前妻一筆錢。他們雖然離婚了,但是針對小孩的撫養還有官司未了,仍在訴訟中。法官遲遲不願開庭審理,延宕多時。

天啊!這下怎麼得了!跟溫先生討論後,決定親自拜訪任小姐,說明事情原委,希望找到一個折衷的解決方式。並請師父先安撫買方顧小姐,請她給溫先生幾天的時間解決這個問題。就這樣,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捲入了這場離婚糾紛。一向習慣解決買賣雙方認知差異,尋求交集的我,只好搬出業務看家本領,努力找到雙方都可以接受的解決方式。就像一顆橘子雙方都想要,還是可以細細探索,發現其實甲需要橘子皮,乙需要橘子種子,創造雙贏的機會。

一開始打電話給任小姐,她客氣的表示,這是他跟溫先生之間的糾紛,害我們跟顧小姐捲入,實在非常抱歉。她可以了解我們的難處,也希望顧小姐可以有房子住。不過仍希望可以等他跟溫先生之間的問題處理好,再來處理這間房子。但之後任小姐就不願再接電話,關閉協商大門。於是我硬著頭皮登門拜訪。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來回在溫先生跟任小姐之間。一方面把房屋買賣相關的流程仔細告訴任小姐,讓他相信我們會確保他可以拿到溫先生承諾給予的價金,一方面安撫溫先生。常常電話一講就是一兩個小時,聽雙方吐苦水至凌晨,也漸漸釐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才知道有小三的是任小姐,不是男方。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我心力交瘁,卻沒有太大進展。溫先生甚至一度想放棄,打算先跟顧小姐解約。搞得我也快沒信心了。於是我依兩個月前預訂的行程,決定南下高雄度假。抵達飯店,我卻沒有度假的心情。躺在飯店沙發,心裡還是掛念這件事。這時,電話響起:「我是任小姐,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願意跟溫先生和解,撤銷異議……」掛掉電話,我背起尚未開啟的行李,搭高鐵直奔回台北。

在約定好的時間,協助溫先生跟任小姐簽訂協議書。並陪任小姐到地政機關撤銷異議,順利將房子過戶給顧小姐。最後,連絡貸款銀行清償,並替溫先生找好搬家公司,順利交屋。雖然花了特別多的時間,但是終究替溫先生完成一樁多年的心願,讓他可以安心到中國工作。顧小姐則順利找到新家,可以接小孩來同住。任小姐也終於放下,不再日夜為此煩惱。圓滿落幕。

那晚,溫先生把剩下的代辦事項交代妥當,並把需要用到的文件與資料交給我後便搭機離台了。離去前,溫先生跟我說:「這段時間你辛苦了,以後常連絡,哪天到中國記得來找我。還有,再麻煩你花一些時間,幫任小姐找一間房子吧!不然我給他的五百萬會被他娘家挖光的。」看到他安心的眼神,我終於可以放心,由衷替溫先生感到高興。

房屋仲介處理的常常不只是房子,還有別人的人生故事。這間房子是我在房仲業五年裡最曲折的成交案,經歷半年的風波,才明白原來溫先生是個暖男,處處替人著想,只是一直藏在孤傲的面具之下;原來根本沒有中國的小三,都是我們自己亂腦補的。後來我沒有幫任小姐找到房子,但是溫先生離台前的那些話,一直在我心離迴盪、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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