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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系畢業後可以做什麼」這個問題大概會在剛考上大學、大三、大學畢業前後、剛出社會一年、出社會三五年後,在每一個人生徬徨的時點上,一直不斷不斷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甚至也會一直成為身邊親朋好友的質問。大概要等到四十不惑,這個問題才會漸漸消失。同樣的句型可以套在各科系,不會因為科系分數的高低而有不同。即便是醫學系、法律系畢業,也會有對自己人生感到困惑的時刻。我想或許是因為人生便是不斷的探索,不斷的懷疑中,逐漸明朗。

才開始下筆,但是我想這篇文恐怕會長達兩三千字。我不打算要論述是否該從事公職,或是林學專業從事各種工作的可能性。而是想跟大家分享,在每一次「森林系畢業後可以做什麼」的疑惑出現的當下,我為何困惑,怎麼思考,又如何抉擇。

我念大學的年代,T大還有動物系、植物系之分,森林系也有四個組,學門被區分的相當細。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大一迎新的時候,學長姐告訴我們:「當有一隻鳥站在一棵樹上,動物系會告訴你那是什麼鳥,植物系會知道那是什麼樹,但是森林系會告訴你什麼鳥站在什麼樹上。」當時這個中二的笑話一出,大家哄堂大笑。後來我也跟學弟妹轉述過不只一次這個笑話。但是大學那幾年,我慢慢就知道,這一切只是自嗨罷了事實是動物系有很會認植物的人,植物系也有認識很多動物的人,但是森林系卻有很多學生動植物都不太會認。或者更嚴格的說,當初以為自己對生物有興趣而選擇了三類組的學生,大學以後慢慢明白,所謂的興趣只是出於好奇心,或是不喜歡其他科目,真的要花時間努力投入或是以此為業時就知道自己其實沒有那麼愛。

我有時候會覺得讓高中生選填大學科系是很弔詭的行為。除非是家學淵源,一家子醫師、律師、會計師,或是林業從業人員,否則很少人可以在高中階段就約略明白各系所在學些什麼,未來又有哪些發展。即便每年T大都舉辦杜鵑花節與系所博覽會,站在門外還是很難一窺堂奧,仍要親自去讀了才能明白箇中滋味。這道理就跟未來選工作、選伴侶一樣,很多時候都必須花時間才能瞭解彼此是否適合。

究竟T大農學院各系所有什麼不同,我曾前寫過一段戲謔的文字:「高度在膝蓋以下的植物歸園藝系,膝蓋以上至頭部是農藝系,高過頭都算森林系,純理論做實驗室的是植物系,土裡的歸農化系,植物體內或表面活動的歸植病系,在動植物外面飛來飛去的叫昆蟲系。在大自然可以自在跑跳飛的是動物系,關在籠子裡的歸畜產系。幫畜產打針的是獸醫系。要賣的時候論斤論兩就是農經系。呼朋引伴來買的叫做農推系。」真的是如此嗎或許沒有這麼簡單。光是林學,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交代清楚,即使念了兩三年熟悉度恐怕也只是還好還好。

猶記得初從事林業工作時曾經執行一項林務局的專案,於造林檢測表上看到獸醫的印章令我十分疑惑。後來漸漸明白,到了公部門地方單位,獸醫要會認樹,植病系要幫忙打狂犬病疫苗,森林系也得養魚。無論大學分得再清楚,圈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甚至圈內人也不想分那麼清楚。打開人力銀行上的徵才條件依舊如此,通常業界的要求是「生物、生態相關科系」。這個現象也不是只有農學院獨有,一般人搞不清楚的狀況下,醫學院畢業都是穿白袍的廣義醫師,二類組通通都叫工程師,其他三類除了獸醫系就一樣哼哼哈嘻。找工作時,應屆畢業生的科系其實不是重點,在校成績與畢業學校影響比重會較高。三年五年後這些也都不重要了,能力與工作態度才是決勝負的關鍵。

小時候我對自然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除了喜歡飼養各種動物、栽培植物,也喜歡觀星、挖礦。慢慢的,大概到了小學高年級,對植物的興趣才日漸濃厚,不過我當時還養死了不少仙人掌、捕蠅草,以及各種觀賞魚。雖特別喜歡雨林,卻不獨愛雨林。高中選組別時我沒有猶豫,大學聯考後填志願,也是只要植物相關就好。雖然我以畢業於森林系為榮,但如果當時考的分數更高,相信自己一定會填更高分的科系,畢竟那時的我對每個系所一點也不瞭解——更遑論有任何情感,分數是選擇的唯一指標。

大一的課程是高中三年的英文版,大二以後才是各系所專業課程真正開始。雖然小時候侏儸紀公園裡利用DNA複製恐龍的橋段,讓我對分子生物學感到無比新奇,但是大學階段大量的實習與實驗課讓我很快發現,野外調查帶給我的樂趣與成就大於在室內做實驗。記得老師告訴我們:「森林系的學習,下課後才開始。」課餘時間,我不斷的在圖書館查資料,也不斷的到野外觀察,並且大量閱讀其他領域的書籍,這些後來都成為我寫書的養分——甚至可說是支持我追尋夢想的燃料。

高中以後我便一直自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大學後這個問題還是在我心裡縈繞不去,於是我在系上必修以外的時間休了不少哲學系的課,認識了西方哲學,也接觸了東方的思想,甚至還迷上了希臘文與佛學。只不過當時的年紀,我始終沒有領悟「生命的意義」,而老師給的答案也無法令人滿意。倒是尼采與莊子的思想,成為支撐我活下去的信念。

大三時開始思考自己未來的出路。雖然系上專業課程十分有趣,給了我拿高分與書卷獎的成就,以及追求知識的純粹滿足感。但我卻想離開林業領域。於是大四我依舊排滿課表,開始休會計學、經濟學等管理學院的課程,下課後到火車站附近補多益,午休時間則去聽P&G、麥肯錫等大公司的徵才說明會,甚至加入了傳直銷公司,每週一次跟著社會人士一起學習所謂的銷售技巧。睡覺前則啃著一本一本管理學的暢銷書。一心一意想著如何賺大錢。當然,系上的碩士班推甄我就沒有報名了,即便我當時的成績是第一名。

或許說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或許說一切是老天爺最好的安排。大四下,《京都議定書》即將生效的氛圍,我的指導教授說服我繼續升學。讓我學會了如何寫報告、GIS、碳吸存估算,還有總總後來我在職場上的生存技能。即便我出社會第一份工作是到信義房屋當仲介,碩士班的訓練對我仍有莫大的助益。

退伍前我開始想著未來要從事什麼工作,於是在人力銀行登錄自己的履歷。一開始搜尋工作的關鍵字,不外乎「減碳」、「碳交易」,總是希望學以致用,也幾乎就要成為一名節能減碳工程師。但是當時摯友對我說「仔細想一想你碩班兩年的生活如果選擇這份工作,那就是你未來人生的寫照。這樣能夠存錢完成你的夢想嗎」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轉而思考當業務的可能。

除了「上天最好的安排」,我找不到其他任何理由解釋每一個巧合。正當我又想起原本大學畢業的規劃——從業務員幹起,天下雜誌正巧出了一期〈人人都是業務員〉,報導當時信義房屋連續十年全公司TOP 1 業務陳明玉學姊的故事。於是,不顧家人反對,還有好友們的質疑眼光,我開始到信義房屋當起了房屋仲介。那是一段月休5日,每天8點半出門,下班回到家都超過11點的日子。無數次休假還是配合客戶時間出門跑行程,簽約完總是凌晨才回到家。我待了五年。從二十多歲菜逼八的小鮮肉進化到三十歲的老油條阿伯。擔任業務有許多的挑戰,很幸運的遇到很照顧我的啟蒙店長與師父。他們教了我一切出社會後該懂的應對進退,還有從事房屋仲介最最最最核心的技能——談判。讓我可以順利度過初出社會的一切困境。

或許是許多人都會經歷的三十未而立焦慮症,或許是不斷的挫折所以開始懷疑,甚至是發生在兩位同學身上的車禍意外,讓我感覺到徬徨與生命的脆弱。就在即將滿三十歲前,我動了離開的念頭,卻又沒有馬上走的勇氣。猶豫了一年多,就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高雄文化中心的三株吉貝木棉大樹彷彿在呼喚我,喚醒我未竟的夢想。隔天上班我豪邁的遞了辭呈,彷彿過去不敢離職的原因皆不存在。

大學時,我每個月大約花費一萬元,總是以為年薪百萬的月光族是個笑話。直到我自己成為那樣的人,我才知道,容易且快速得到的金錢,會使人迷失。我變得市儈而傲慢,變成了自己過去曾經討厭的大人的模樣。購買大量的植物與圖鑑,說穿了只是在安慰自己沒有忘記夢想;而每個月一次到中南部找樹,或是每週逛花市的節奏,僅僅是聊勝於無的追夢儀式。我腦袋裡無時無刻不想著下一步要賺多少錢,變得的面目可憎而空洞。但是我卻連往夢想繼續前進的下一步都跨不出去。

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到信義房屋上班,畢竟信義房屋的經歷開拓了我的生命視野。除了高總價的房屋交易,讓我看見人性的高貴與險惡,客戶們也為我開啟了一扇認識社會上層的窗口。此外,高額的獎金讓我有機會去上各式各樣昂貴的課程,諸如溝通、帶人、銷售,甚至激勵。而信義房屋所學的一切銷售技巧、累積的人脈,後來也對自己的第一本書有相當大的幫助——曝光極大化,讓書上架當週便順利再刷。最重要的是讓我從不一樣的角度探索了自己。

離開信義房屋後,我過了一段平凡的上班族生活。雖然薪水只剩下三分之一,卻讓我有較多的時間高頻度四處尋找那些不知道是否已經消失的文化資產(熱帶植物),並且進一步投入東南亞研究。一方面更新我記錄表上那些舊有植物的現況,一方面增加過去文獻上沒有的新紀錄——東南亞蔬菜與香料。

當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會跟每個人一樣思考自己是否被慣老闆剝削,又或者該怎麼增加自己的收入。我開始參加一些聚會活動、到處聽演講或分享,積極的認識台中在地青年。曾想過考街頭藝人賣畫、週末到朋友咖啡店擺攤算命、賣咖啡、花市擺攤、網拍,或是到社大開課、補習班兼差、家教,甚至開uber、到麥當勞外送、便利商店上大夜班……這時候我想起了當初離開信義房屋時同事曾經對我說:「我覺得你應該去當作家。」這個當初認為根本就不可能的建議,此刻卻開始想著怎麼讓他成真,積極研究該如何成為一個作家。這階段還曾寫企劃書想找人投資我的夢想,曾經找場地想要公開演講,分享我所做的一切。不過很幸運的計畫通通都被打槍了,讓我有調整與再進步的機會。

就在某個人生轉捩點上,我做了瘋狂的決定,用僅存的積蓄創立一家公司,甚至租了一塊地辦起了熱帶植物展。這一切把自己推向了更大的坑。很快的公司的資金就告罄。可是我卻沒有如創業初期,總是能夠順利接到案子,日子反而越來越煎熬。甚至一度開始找尋地方託孤植物。這階段,名義上我是個創業家,但是我並沒有訂價權,只是一個被客戶剝削的打工仔,失去了原本勞工所擁有的一切權利與福利。更可怕的是我根本無法收支平衡,眼看著人生就要失速撞毀。

那或許是我人生的最低潮吧家人不諒解,一位摯友也怪我太過荒唐,公司面臨破產。正當我一籌莫展,摯友鼓勵我寫書。很快完成了出版計畫,開始四處找出版社投稿,直到幸運之神眷顧了我。一開始投的出版社,有的不了了之,有的石沉大海。我不知道最終誰會接受我的投稿,但是我告訴自己「沒有全台四千多家出版社都投稿一輪,不要輕言放棄。」

好不容易有出版社眷顧,我卻又猶豫了。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從圖書館與網路上無償獲得知識,不能因為自己窮途末路而把知識拿來寫書賣錢。幸好鼓勵我寫書的摯友一棒打醒我:「誰跟你說獲得這些知識是無償的?你念T大的學費是交假的嗎?沒交學費最好你能借書,能下載那麼多期刊文章。你花十多年的時間研究不是成本?你花光了所有積蓄找植物不是成本?」

雖然跟出版社簽約了,我還是會害怕,怕自己寫不出來,怕寫的東西沒有人要看。幸好我的啟蒙店長適時給予鼓勵「就當作是經驗分享就好。」減少我諸多不安。寫書的三個多月裡,幾乎足不出戶。每天早上七點到九點,還有下班後的時間,每一個假日,不停不停敲打著鍵盤。寫不出來就畫圖,畫累了繼續寫。事後回想,一切彷彿是老天爺透過我的手寫出了第一本書,竟然可以毫無間斷不停的寫,一口氣完成十八萬字。也因為第一本書,我體會了「嘔心瀝血」的意義。

年輕時我也曾在心裡埋怨自己出身不好,所有的努力幾乎都是設法翻轉自己的階級。三十歲前後,我曾跟大家一樣徬徨,四處算命、求神問卜紫微斗數、四柱八字、手相、面相、抽籤、問神、卜卦,意外接觸了命理學,從命盤的角度重新認識了自己,接受自己。看了無數好友的命盤後,我發現根本沒有完美的命盤,好的星與壞的星各自散布在十二宮位,有大好必有大壞之處,只是一般人總是只看到別人的好,自己的缺。終於明白,若不是重重限制,若不是凶星夾命,或許就不會逼出自己的最大潛力,猶如「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我們這群T大畢業的驕傲鬼,從小到大一直想證明自己與眾不同。出了社會,挫折雖然磨掉了我們身上的稜角與棘刺,卻總還是認為自己體內流著高貴的血液。直到三十五歲左右,慢慢明白,自己是如此平凡。所有生而為人的煩惱、快樂、憂愁,都不會因為是頂大畢業而較少。相反的,我們反而因為從小專心於追求成績,很多人生經驗都變得相對匱乏,社會化的過程也比同儕緩慢。

還記得出書後有個上市公司的董事長特別經過台中來看我,給我許多的鼓勵。他聽著我述說自己的夢想,也跟我分享他人生的經歷,企業經營、夫妻相處、小孩教育,還有他做生意路上遇到過的諸多挫折。印象最深的是,他說從我的書上可以感受到我的浪漫,也知道我是一個懂得跟孤獨做朋友的人。而他想告訴我他也是這樣的人。從古至今,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學會跟孤獨做朋友,所以我們不孤單。

感謝出版社兩年來陸續替我出版了兩本書,改變了我的人生。寫書的過程中,我又重新認識了自己。也漸漸明白,何謂不惑。寫書之時我問自己「我想要留下什麼給這個世界」寫書之後,我還是常常會問自己,還有什麼我想留給這個世界卻還沒有寫下來。我想,或許就是我每一次面對疑惑,又想問「森林系畢業後可以做什麼」時總總的考量,還有我所做的決定與結果。寫下來,給每一個正為人生努力卻困惑的年輕人,就像當時董事長特別來台中給我的鼓勵,讓我明白正因為懂得享受孤獨,所以不孤單。

「森林系畢業後可以做什麼」你無法學我的模式,我也不能替你決定。當經歷過每一次抉擇的累積,那將會是你人生獨一無二的最佳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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