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一會兒夢見摯友結婚了，一會兒夢見自己過世了。翻了周公解夢，還以為醫生要來宣佈您可以出院回家了。沒料到，他卻帶來MRI的影像，告訴大家癌細胞已擴散到您的全身。
「目前所有治療都只能減緩他的疼痛感。他有什麼想吃的，想去哪？就盡量依他。拖幾年的也有，但也要有心理準備，隨時都可能有突發狀況。」
近一個月的時間，每天下班，我都往醫院跑。看著您越來越消瘦，氣色越來越差，我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有時後好氣您為什麼身體不舒服都不說，還硬撐。可是卻又完全能夠理解您不愛麻煩人的個性——因為我也遺傳到一模一樣脾氣。即使已羸弱至此，您也不讓人攙扶。「阿孫，你來喔！」原本話就不多的您，病榻中跟我依舊相視無語。問您有沒有想吃什麼，您都說不用。準備的水果也不怎麼吃。越來越不愛開口說話的我，默默聽著與您結縭六十多年的阿嬤含淚訴說著往事，說以前都是她生病了您載她到醫生館。而您不舒服，她要您去看醫生您卻怎麼都不肯。「如果恁阿公哪按怎樣啊，我嘛會想辦法隨伊去。」一直守在您身邊的阿嬤，不斷重複。
偶爾您會想下床走走，從旁想牽著您，您會說：「我家己行徛好。」有氣無力的聲音，卻還是心心念念希望我可以考公職，找個穩定的工作——原諒我畢業後就不再聽話，總是任性的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還記得高中甄試入學放榜那天，您打電話來問媽媽我是否上榜時，我正好開門到家。接起電話：「阿公，我考上了。」電話那頭，您開心的對阿嬤說：「瑞閔講伊考上台中一中呀！」三年後我也沒讓您失望，還是吊車尾考進台大。大四，第一名的成績卻不打算再念碩士班，一度讓您很不諒解。還好最後一刻我的指導教授說服了不愛念書的我繼續升學。
那些年的暑假，我總是一個人搭車回到鄉下。那時候家裡的田還是自己在耕作。白天跟您一起曬稻穀，晚上去巡火龍果。遇到農曆七月，跟阿嬤用扁擔挑著貢品，到廟廣場參加普渡。離開前，總是您載我去搭車。沿著北港溪堤防，迎著嘉南平原夏季午後的微風，經過一望無際的田，間或有幾間平房、兩層樓透天、牌樓——那是我記憶中老家的樣子。
80多歲的您，會說國語、台語、日語，會用電腦、會上網，還會擇日。到過許許多多國家，見識淵博。即便公務員退休後，一樣常常協助地方公共事務。是村子裡人人景仰的鄉紳。而我，碩士畢業後大概就變成您心中那個不務正業的孫子。所以您或許沒有注意到，凡事都愛死衿、愛洗澡、愛專研命理，不善與人交際的我，其實是所有孫子裡跟您最像的一個。只是我不愛念書，也不像大家都如您寫一首好字。
這幾年，一下子您自個兒爬上屋頂跌下來，摔斷了胳膊，一下又端熱湯潑灑了自己整身。我總是載著媽媽直奔醫院探視，而您也開心孫子們都圍在身旁。可是誰都沒發現——或者說是我們太大意，忽略這是您身體老化的徵兆。
今年舊曆三月二三媽祖生，您抽中頭家。這原本是件能夠協助廟裡大小事務的幸運事兒，住院中的您依舊掛念，一定要您的兒子們推派一員代表參與。一開始我很不解，總覺得哪有什麼比在醫院陪伴您重要。可是現在我卻好希望、好希望，是不是能藉由此事，讓您的身體好轉。
尼采：「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當疾病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我總是能勇敢面對。可是發生在自己的至親身上，才體會到另一番「莫可奈何」。
年初的時候，我算呀算，知道自己今年必有憂心之事，可是又算不出自己有怎麼劫難。四月，先是外婆走了，沒多久，您病倒了。平常總是自信滿滿的我，現下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我能做的，除了陪伴，只剩下向媽祖、觀世音菩薩、主耶穌祈求，希望奇蹟發生。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