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栽培了一株胭脂樹很多年，卻一直歪歪斜斜，不太健康貌。後來它越長越細，一陣子沒注意，竟從末梢枯萎了。我一直期待它長新葉，沒料到它卻從末梢開始往下枯萎。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最後只好從接近基部之處剪斷。不過我捨不得將它丟棄，還是天天替它澆水。「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隔年春天，自基部切口處竟冒出新芽，令我驚喜萬分。一年後，它長得又粗又壯，更勝從前。我想，當初將植株整個剪掉，讓這株樹的生命受到威脅，反而刺激它成功抵抗了病害，而更加茁壯。
套句網路遊戲的話，這應該可以稱為「砍掉重練」吧！如果用成語來形容，或許是「大破大立」。這陣子我總是在想，樹猶如此，那人呢？
自台大畢業多年，觀察我的大學同學及前後輩的學長姐、學弟妹，有大醫院的年輕主治醫師、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高科技公司的小主管、高考及格的公務員……某種程度上來看都是人生勝利組。可是每次難得聚首，大家總還是有壯志未酬之慨。聊天的話題，總是會羨慕那些不愛念書，可是事業卻經營的有聲有色，甚至年紀輕輕就已經準備退休的同學。或是那些也許沒有什麼錢，卻勇敢去築夢的傢伙。
有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什麼會這樣。或許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太聰明－－想太多。我們都活得太假掰，我們怕輸，以至於我們都沒有拋下一切、奮不顧身的勇氣。
我們有時甚至會埋怨，為什麼我們要被壓榨，為什麼我們付出特別多，可是晉升的、爽的都是別人。明明我們工作也沒有偷懶，有時還特別有責任感。看別人在摸魚，我們卻做得幹得要死。所以最後，我們都成了中產階級，更不繼的，一直是個憤青。
相較之下，那些老闆交代什麼就做什麼，在一間公司待上十幾年甚至一輩子的，有一天他們變成了主管；而總是在靠么，不想被凹的，卻連擺地攤或賣雞排的勇氣都沒有。
而那些工作穩定，不敢偷懶的，連被挖腳、跳巢都要猶豫。沒有摸魚的勇氣就算了，竟連離開公司自己創業的膽也沒有。總是想，要是失敗怎麼辦？老婆小孩怎麼辦？
就在不斷不斷忙碌之中，日復一日，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也沒有去嘗試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潛力。
沒辦法突破現狀，是我們比較笨嗎？不，是因為我們太聰明。抑鬱寡歡，是因為我們不得志嗎？不，是因為我們不知足。我們既不知足，又沒有改變的勇氣。是我們決定了我們自己的命運，跟自己過不去，卻總是怪這社會不公平、怪父母給我們太少、怪上司沒有給我們機會。卻忘了責怪自己不夠勇敢或不夠知足。
蘇軾的紅粉知己朝雲曾說：「大學士一肚子不合時宜。」就我的理解，當時年輕的蘇軾就是這種心境，太聰明，卻不知足又不夠勇敢。後來朝雲為蘇東坡生了一子，蘇軾作詩《洗兒》：「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反諷了自己，也諷刺了當朝的公卿宰相。
不過，相較這首酸不溜丟的詩，我更愛《定風波》中「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去無風雨也無晴。」的瀟灑，以及「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湮雨任平生。」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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