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間兩層樓的舊房子在台中市的文教區，上下課時間可以看到很多小綠綠。散步可以到車站。不過我每個月住不到兩天。這兩天我通常白天待在花園，拔草、施肥、修枝、澆水；晚上則在書房，這本翻翻、那本看看。其他時候我住在台北市最美的林蔭大道巷弄，步行可以到捷運站。附近還有醫院、小吃美食、五星級飯店、百貨精品。
我喜歡EDWIN 503或Blueway 鬼洗、麥肯納休閒鞋、粉紅色或紫色系襯衫——因為我總覺得男性的陽剛需要一點陰柔的色彩來協調。不過多些時候，應該說一年有300天左右，您看到我應該都是一身的「黑」。反摺袖白襯衫除外，全套「黑」西裝、「黑」襪、「黑」皮帶、義大利手工「黑」皮鞋。銀色半框眼鏡、機械錶戴「右手」、左右手共三枚戒指、一對低調但美麗的袖扣。
除了工作需要會騎著一部最陽春的125，把節能減碳當碩士論文題目的我，放假時都是高鐵、捷運，或偶爾小黃。這樣我可以有更多零碎時間打電話、上網、看書。如果您哪天在高鐵車站見著一位拎著大袋奇特植物的怪人，不用懷疑那一定是我。
我不太會做菜，但空閒的時候我倒喜歡切水果，或替自己煮杯咖啡。咖啡是早上起來優先下肚的飲料，茶則是在飯後。平常除了跟同事在辦公室一起吃便當，您可能會在民生重劃區的LULU、民生社區的蝸牛，看到我一個人捲義大利麵。或是敦化南路二段巷子裡的一平，享受生魚片沾芥末的嗆辣口感。也可能在公館四川華神或是南京東路的小蒙牛，獨自享受麻辣鍋好味道。在溫州街巷子的朱利安諾、捷運中山站附近Galerie Bistro下午茶或咖啡。在微熱山丘大啖鳳梨酥其實是嘴饞。不然就是跑去台一或龍都吃冰。跟朋友聚會，那我喜歡夏幕尼、或是威廉酒工坊。
放假時候可能會在台北植物園、科博館植物園、台大、興大，或其他有奇樹的公園、校園見著我，要嘛抬頭仰望，要嘛在草堆裡翻找，找我最想要的種子。也會逛逛花市——建國花市、文林花市、台北聯合花市、社子花卉村、國光花市，跟老闆或是巧遇的花友聊聊蘭花經。我不是傳說中的豆豆幫，只是個愛樹愛花成癡的神經病。
三不五時會在母校台大裝學生，或充當解說員。除了植物，我更愛說說台大巴洛克式的城市規畫、說說傅園的帕德嫩神殿——賣弄一下希臘文跟希臘哲學、說說台大校園的歷史、也說說台北的發展。
平均每個月至少要嗑掉五本書的我，常常得到敦南誠品補貨。時間不定，不限區域，隨視心境。然後躺在我看書專用的沙發上，優閒的聽聽古典音樂或歌劇。我沒有瘋狂到用空心磚增強音響的共鳴，但是除了周杰倫，我還喜歡爵士——當然包括Bossa Nova。除了看書，我也看畫。今年超現實主義的瘋狂達利，多年前寫實主義的米勒，是我的最愛。看畫也看古蹟，發神經在哪間大廟瞧瞧是左右還是前後對場也是我的興趣。看廟還看教堂。
心血來潮時拿畫筆，靈感來時拿文筆；記錄時拿相機，發呆時拿哀鳳；開心時拿酒杯，難過時拿麥克風。
我的摯友們如是說：中學時金魚蛋說我孤僻，大學時承恩說我難相處。碩班的時候小古說我是臭屁鬼鬼鬼。稍微比較正面一點的，唯唯說我很善良；芳菱說我太聰明。可是，上班以後，我老大銘哥跟我師父易臻卻說：「他是台大畢業，但是他真好逗陣。」
二
921凌晨我夢見我就快死了，死亡原因不明。
我默默的在整整遺物、立遺囑。感覺非常非常清晰，像真的一樣。我沒有小孩也沒有妻子，所以東西幾乎都留給家人。我還記下我所有郵件跟社群的帳號跟密碼，把他當作是我的遺物留給我媽。
我決定不發喪，很不像好大喜功的我。可是回顧我的一生，我沒有遺憾！
三
9月16泳渡日月潭算是我送給自己30歲的生日禮物吧！如果是以前，打死我都不會參加這種活動。一來覺得沒興趣，二來覺得髒——想像一下兩萬人泡在水裡三四個小時會發生什麼事，不就是一池的黃水。但真實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覺得自己游不過去。三千三百公尺，跑都跑不完了，何況是游泳。但是這一次，我想給我的人生加一點不一樣料。
從報名到真的下水前，說完全沒有過放棄的念頭是騙人的，甚至一早醒來看到游泳的水道，遠得看不清對岸就覺得腿軟。但我還是硬著頭皮游完全程。一開始下水會緊張，後來邊游邊玩還邊拍照，跟著我的夥伴們一起游，到終點似乎就沒有那麼難。
跟我一起參加的同事，有人四十歲了，甚至也有人快五十了。所以我想這跟年輕無關，跟熱血也無關。只是一種態度。
四
9月17我前女友打電話來，跟我說他要去度蜜月。想問問博學多聞的我，有什麼建議的地點。我心平氣和的跟她討論了許久，像她這樣出國數十趟，托斯卡尼、普羅旺斯、布拉格、開羅都去，確實不容易找。我建議去肯亞看獅子、馬達加斯加看猢猻樹。或是去模里西斯、塞席爾、馬爾地夫、帛琉度假。也可以去里約熱內盧或布宜諾賽勒斯。不慍不火。我想我的心，自由了。
過去這一年，對我而言很難熬，因為發生了太多太多令人不愉快的事。從試用升專案經理我花了兩年，從專案經理降助理，九個月。曾經挑戰永不掛蛋的我，這一次卻登上全區掛蛋天數第一名。帳面上是一百九十幾天，但事實卻是九個月。掛蛋壓力很大嗎？或許吧！但掛蛋卻只是我那段時間裡倒數第二小的挫折——倒數第一是又失戀了，而且前女友突然說她要結婚了。
所有我害怕的事一次排山倒海而來。面對四面八方的壓力，我曾經一度想放棄，放棄所有我能放棄的。也過了一段今宵酒醒何處的荒唐日子。不過說真的，那時候死都不怕了，我還怕掛蛋？還怕前女友嫁別人？早就都不在乎了。我害怕的只剩下一種莫名的空虛！
五
從小就有個明確的目標，「考上台大」。我其時也不知道考上能幹嘛，卻也沒有懷疑過。不過，念醫學系當醫生倒是不知為何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目標裡過。每次考試都追求第一名。小四就開始考慮要念哪一所國中，升學率比較高。國一就是努力把自己弄進資優班，然後想辦法考上台中一中。好不容易推甄上台中一中，離台大似乎又更近了些。又得考慮要念一或二、三類組。玩了兩年半玩夠了，把自己搞進生物奧林匹亞國手培訓營沒能保送台大，沒關係末代聯考我還是吊車尾進台大。不是沒有過挫折，只是沒有摔出既定的軌道。
進了台大，再來呢？反正還是有習以為常的考試、考試、考試，先拿到書卷獎在說。然而，花了四年就算第一名畢業又如何？畢業生代表又怎樣？領了十幾萬獎學金很屌嗎？最後還不就是薄薄的一張畢業證書？不喜歡上學、不喜歡被拘束，卻一直假裝自己是好學生而且扮演很成功的我，最後竟然還拿了台大碩士文憑！可是，台大畢業後要幹嘛？能幹嘛？認識那麼多花花草草，會考試，寫一手好的報告，除了老師比較喜歡我，畢業又不能當飯吃？我的人生又為了什麼？
我曾自比，我的成長歷程猶如古希臘哲學的發展。童年，只對週遭動、植物、無生命的礦物、無垠的星空等自然界的一切感興趣，是蘇格拉底前的宇宙論時期。之後，透過外在事物我才漸漸認識自己，逐漸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學之後，開始接觸哲學、文學、歷史；開始注意人類的社會、經濟、政治，我的生命才走向人事論階段。
大一下我又重新思考著困擾人類幾千年的問題——「生命的意義」。開始亂修課：中思、西哲、政治、經濟。然而，在我不斷探索生命意義的過程中，我赫然發現，與亙古遼闊的宇宙相較，個人的生命似乎毫無意義。
直到接觸尼采的超人哲學，感受他無比的生命意志，又點燃我的生命火焰。也開啟了我在商學院修課的歲月。會計、統計、財管、行銷、企業併購。有用嗎？管他的！總是比我從小念了十多年的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生態、形態、解剖、分類、物候實用一點！？
學了自以為經世致用之學。於是我放棄了假裝崇高的學術路線，帶著讀書人的面具，踏上了我以為可以飛黃騰達的業務不歸路。又開始了一個有目標的旅程——晉升、晉升、晉升，賺錢、賺錢、賺錢。
六
這不是虛擬的線上遊戲，不能砍掉重練。這是真實、血腥、人吃人的世界。
午夜坐在東區街頭，並肩是我大學同學Q毛，是藥廠業務。他說：「父親告訴我，所有出來開業的醫生都一樣，不管是哈佛、台大，還是中國醫藥學院畢業，都沒有差別。」其實，所有出來工作賺錢的人也都一樣，不管是檢察官、醫生、律師、會計師、工程師、業務、掃地的婆婆、建築工人、地攤老闆，甚至是小姐，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在這個前提基礎上，職業並無貴賤。可是人心，高貴有別。
四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剛好夠把所有爾虞我詐的技巧學完，剛好可以看一遍這個社會的每個角落，可以大致把好吃好喝好玩的吃喝玩樂一遍。而我，變了，變了好多。真的嗎？也許沒有變。
七
彷彿一顆飽讀詩書的小小的恆星，一路跌跌撞撞，還是必須經歷內外的壓力，才轉化成太陽，予人溫暖。也開始學著織起一張安全網，保護我的天使。然而就在毛毛蟲羽化成蝶，張開翅膀等候飛翔之際。刷一響，命中紅心。
再醒時，我學會原諒，學會放下，學會讓自己自由。不再對自己說不要、不可能、不會。讓自己嘗試新的事物。放下，原諒，原諒所有我曾經認為對方傷害過我的人，也原諒我自己。突然我覺得好輕鬆。
過了為賦新辭強說愁的一十七八，過了欲說還休欲說還休的二十七八。酒醒了，才知道酒要開心的人喝才會更開心，傷心人喝只會更傷心，才知道難得胡塗是喜。看山還是山，驚濤駭浪後，才會有也無風雨也無晴。
八
這年新學的，李嘉誠說：「你想過普通生活，就會遇到普通的挫折；你想過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會遇上最強的傷害。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會給你最痛。能闖過去，你就是贏家，闖不過去，那就乖乖退回去做個普通人吧。所謂成功，並不是看你有多聰明，也不是要你出賣自己，而是看你能否笑著渡過難關。」我真的非常幸運，所有大大小小的挫折，在我三十歲前都讓我經歷了一次。兵變、論文變，小意思。輪椅我也做過一陣子，台大醫院住到連停屍間在哪我都知道。生離死別淡定了，眾叛親離、窮途潦倒的日子歷歷在目又怎樣？都過去了不是？每次將熬不過去的時候，不是背一下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就是背元素周期表，告訴自己我非常屌。再有什麼挫折，心頭微酸罷了！
很開心我沒有變，還是那個一身傲骨的RAY WANG，還是那個曾經狂妄的說：「只有一般人眼中的神才有資格欣賞我，一般人都只能用不屑的態度來凸顯他的弱小」的RAY WANG。還是那個唯唯口中善良的RAY。還是那個敢做夢趕去追的RAY。
我三十歲了，到達三十歲前，我就像少年PI一樣，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渡過了許多波濤洶湧，也看到了許多美麗的風景。迷失過、懷疑過，但很高興我沒有放棄。
我三十歲了，我心裡依然保有一個從小就在的偉大夢想，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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