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年十ㄧ月底,它便悄悄地復甦;十二月上旬,人們漸漸察覺到它來臨的氣息;再經過約莫一個禮拜的潛伏期,它已感染了每一吋土地——大街小巷,無ㄧ倖免。這樣的聖誕熱潮將持續加溫,伴隨著耶誕鈴聲達到最高潮。直到二十五日後才冷卻,「聖誕病毒」的威力遂逐漸減弱。
這樣的戲碼,年復一年地上演,年年賣座。
在現今的台灣社會,年輕一代的族群心目中,「聖誕節」相對於「農曆新年」,其重要性,似乎有取而代之的潛力。或許,它只是個「進口的節日」,在基督信仰人口不超過二分之一的台灣土地上,亦無太大宗教上的意義。然而,伴隨著過去數十年來一二二五行憲紀念日放假一天的「慣例」,以及商業廣告的催化,「聖誕」這個「外來種」已於本土「歸化」,並且「演化」出獨特的形態。
一別於西方國家感恩與緬懷的心情,歸化後的聖誕在台灣是與「狂歡」劃上等號。最先發難的卡片展,以及平安夜舞會的一系列慶祝活動,加以年輕世代的響應,「聖誕」在登陸百年後,早已革命成功。非但合法入境,更是繼春節、端午、中秋三大節慶後「節壇」的「超新星」。在它身上漸漸可以嗅到「習俗」的味道;未來哪天,難保不會發散出「傳統」的氣息。
二
聖誕節靠近的腳步,彷彿夜的來臨。最初,慢慢地、慢慢地向你靠近。然後,瞬間,淹沒了所有。走在街上,一切如常,只是偶有一店家門口多了棵聖誕樹。你根本懶得去理會,究竟這是去年留下的,還是全新的擺飾。但,突然哪天,你會驚察自己已陷於耶誕叢林當中。透過視覺與聽覺,無ㄧ不向你宣告聖誕節即將到來。
由街道的這頭步行至彼端,無論經過家什麼樣的店:光線明亮而擺設高雅的飾品店、微微昏黃而又不失羅曼蒂克的高級餐廳、車水馬龍的服裝拍賣場、標榜正版的唱片行、帶原聖誕病毒的兒童美語補習班、……哪一個不屈服於它所帶來的無限商機?一夕之間,全城淪陷,通通成了耶誕的子民。何處不擺聖誕樹?何方不傳耶誕曲?
在無數的店家中,你猜,哪一個「聖誕化」最嚴重?嗯!是「書店」吧!
在大夥兒都還未意識到將來臨的「聖誕」時,大大小小的書店、文具行便推出年度耶卡大展,並配合著將書店裡裡外外的每個角落都佈置一番,換上耶誕的應景裝飾。你瞧!門口一棵聖誕樹,天花板、牆上到處都是象徵耶誕的毬果、襪子、拐杖、檞寄生、……大書店的玻璃門板、玻璃櫥窗更是一片「雪景」。而店裡播放的音樂,不也還是「Jiggle Bells」、「Whish You a Marry Christmas」那些個聖誕歌曲。
你再看,卡片及那些一塊兒被販售的禮品,充斥整座書店,彷彿書店就只是為了賣卡片而開似的。卡片花樣五花八門:從平面卡、立體卡、手工卡,到音樂卡;圖案上,卡通人物有皮卡丘、凱蒂貓、賤兔、……輪番上陣。浮雕、名畫、風景、後現代藝術、前衛藝術、……也都是受歡迎的題材。卡片來源也各自不一,除了台灣土產之外,來自日、韓、歐、美等漂洋過海的進口卡片亦不在少數。看上去,耶卡大展分明就是個卡片界的選美活動——評審就是來消費的你。
三
走過幾家大書店,身子就如同受了詛咒般,著了魔似的,不自主的想進到書店裡揀選二、三張卡片。我想,其他人也同我一樣吧!無論是否有購買卡片的打算,或只是單純的好奇,望見琳瑯滿目的卡片,滿牆、滿架、滿櫃子的陳列在眼前,不買個幾張,似乎是ㄧ種犯罪的行為——將受到懲罰。
越靠近聖誕節,週遭的朋友、同學便越多人為卡片所累。人人都努力的刻著手邊的卡片,甚至會「苦中作樂」,比賽誰消耗的卡片量較大。令我不禁要為商業廣告的力量豎起大拇指。然而,看著許多人對聖誕節的期待,期待著放假、期待著收到遠方親友的回應與祝福、期待著平安夜的舞會——這樣的期待近乎瘋狂!我已經難以分辨得清,聖誕節的熱鬧氣氛,到底是商業鼓動人心,抑或人心帶動商機。
四
大ㄧ的耶誕,是第一次不因行憲紀念日而放假的耶誕。不過,儘管如此,聖誕節在我內心的份量依然不減。
逛過了誠品,又到金石堂、何嘉仁。我一家ㄧ家的挑選我所喜歡的耶卡,無需顧慮其他。甚至,我可以啜著咖啡,在午後陽光和煦的校園內任意角落,閒適地於我手中尚未投遞的卡片上恣意揮灑。
猶記得,我是念小學一年級那年開始寫聖誕卡的。最初,卡片是寫給遠方少碰面的堂、表兄弟、姊妹。卡片內容,是僵硬的小手一筆筆「刻」下的「ㄕˋㄥㄉˋㄢ快樂」與「瑞閔」敬上。後來,漸漸長大了,會寫的字也多了。但,內容仍舊以「簡單」為原則。
小六時,我開始懂得遵循「學生守則」,讓收件者由好同學替換了親人。升國中後,除了小學時代的死黨,老師,也進入了我的發卡範圍。然而,我卻像是害怕破壞畫面一般,只讓文字集中在卡片的一隅;並且又擔心浪費筆水似的,儘可能維持版面清潔。因此,卡片上的字跡就只能像土司麵包上發霉的小黑點一樣,瑟縮地躲在一角。
這就是高中前的我,寫卡片的目的僅僅是寄卡片。內容乏善可陳,毫無生意。料想,朋友收到卡片時,應是不屑一顧的。
高一的耶誕,朋友的卡片中,多半有恭喜我考上台中一中的句子。只是,我心中的喜悅已淡了。我試著用生硬的字句表示感謝,也適度的抒發自己內心想對好友們說的一切。雖然,二十多張卡片和郵資,讓皮包失血不少。然而,藉由回應的文字,我感受到朋友對我的重視及情誼。除了莫名的感動,幾度眼前模糊,我才察覺自個兒眼角已溼。自此,我染上了「卡片癮」,每年十二月固定發作一次,症狀是「嗜卡如命」。
高二,認識的朋友多了,「災梨禍棗」的功力一口氣提升數甲子。進到書店大肆搜刮,旋風般帶走了一大疊卡片。或許是擔心我二度造訪,何嘉仁送我一只馬克杯與河馬布偶做為卡片陪葬,以抑制我的卡片癮;金石堂則奉上聖誕樹一棵,弔唁已逝耶卡,並期望我不再回頭。
我昏天黑地的在卡片上塗滿潦草的字跡。兩眼發疼、頸子發酸,手指更以水泡攻勢向我抗議。可是,我絲毫不肯放棄。為期半個月,二萬字餘,硬生生消化掉七十多張聖誕卡。我也不清楚,這算不算是種瘋狂。
沉重的升學壓力,終於戰勝了卡片癮。兩千年聖誕,我沒有動筆。但,……
聯考完的暑假,我恢復了自由。火焰般的鳳凰花——貌似聖誕紅,喚醒了我體內「嗜卡」的血液。暑假結束前,朋友們便陸續收到不應景的耶卡。原來,我只是暫時性的失憶,聖誕卡在上個耶誕離開前早已買齊。而發卡的慾望,也未曾止息。
和國中截然不同。高中以後的我,總是習慣讓文字如壁上的爬牆虎一般,密密麻麻地填滿整張卡片。這樣令人難以喘息的緻密,幾乎完全掩蓋了高中前的「清淡」作風,唯一留下的,只有不肯「缺繳」的怪癖。
十三個聖誕節過去了,我還期待些什麼?是聖誕節本身?是卡片?還是卡片背後的友誼?
每年都如此,我盼望著聖誕節的早日來臨,如同高三時期盼著畢業旅行。可是,當聖誕節走了之後,我卻又滿心惆悵。卡片也同樣如此,我因卡片而笑,竟也因卡片而淚流。
聖誕、卡片、友誼,形成了一個頭尾相連的環圈。我根本無法將它們一一獨立。或許,我真的能夠做的,就是將友誼繫在卡片上,假耶誕之名,悄悄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