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20多歲的妙齡女子告訴你他在酒店上班，你會怎麼想？我想半數人會以為她是酒店的「公關」「小姐」吧！但我相信事實上有一半以上的機率不是。長期活在社會平均值上的人恐怕不太了解地下社會的運作。酒店、還有多數的八大行業，都是政府立案，領有營業許可的公司。酒店裡除了陪客人聊天坐檯的「公關」小姐，還會有類似業務負責經營客戶的「幹部」，負責管理「公關」小姐的「經紀」，負責跑腿、維持環境清潔跟現場秩序的「少爺」跟「公主」，還有現場帶位的「領檯」。當然也有收錢管帳的會計、出納等行政人員，甚至大的酒店還有幫大家準備服裝、弄頭髮的「造型」……除了「少爺」之外，其他角色都可能是女孩子。
這些女孩子，幾乎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有些可能單純因為愛玩、愛花錢所以找時薪高（一般酒店公關時薪約８４０－９６０元）的工作，但更多的是逼不得已。有人年輕為愛昏頭，替男友背負巨額貸款，或是年紀輕輕便成為單親媽媽，卻沒有好的學歷、好的工作，以及好的家庭背景協助養活自己跟小孩。有的來自問題家庭，替父母親背債。或是家庭遭逢巨變……每個人都有她的人生課題，一題比一題難解！
這兩天在關鍵評論網看到一篇好文章《我活在PR值90的人生泡泡裡，直到被「有故事的人」撞破》，是一個年輕人的反思。不禁讓我想起了我在台北生活的那段時間，觀察到的人事物。
我住在中山北路的巷子。中山北路是條國際化的林蔭大道，有富麗堂皇的豪宅、豪華的五星級酒店、Louis Vuitton等國際精品品牌旗艦店、各大銀行、百貨、高級手工定製西裝、旗袍名店、精緻的婚紗禮服店、馬偕醫院。還有許多文青愛聚集的文創商店、咖啡館、台北光點……而我的鄰居多是馬偕醫院的醫師、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白天，以國父之名的中山北路人車鼎沸，可是不遠處以國民政府主席之名的林森北路卻略顯蕭條。直到傍晚下班時間，林森北路才活了過來。
林森北路有大公園、錢櫃KTV、欣欣秀太影城，還有我愛吃的小吃高家莊米苔目、阿圖麻油雞，以及五光十色的八大行業。這裡是另一個世界，為八大行業而生的世界。鹹酥雞、烤肉攤、現切水果、藥燉排骨、蚵仔煎、熱炒店、燒烤店、日本料理店……什麼小吃都有，還有賣衣服的、賣花的，儼然是個夜市。開廟的、開婦產科、醫美診所的、以及阿基師被拍到的wego。營業時間都跟一般人印象中的不太一樣，連初一、十五拜拜的時間也不甚相同。
不過這裡出入的，絕大多數「都不是」八大行業上班或是晚上出來擺攤討生活的人。而是我在《華爾街之狼觀後心得》一文中提到的「跨國企業CEO、本土中小企業老闆，下至各公司小業務，亦或是政務官、事務官、立法委員、議員、軍官、醫生、律師、檢察官、影視歌大明星」。各行各業、各色人種都有。這些人「白天衣冠楚楚，晚上卻有許多人跟野生動物沒兩樣」，完全不把人當人看。人類最骯髒齷齪的一面在這裡盡展無遺。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環境下討生活，辛苦之處難以言表。可是人性的可貴，卻也在黑暗中微微顯露出光芒。總有人默默的在幫助這些邊緣人，讓他們不要掉下萬丈深淵。
我不是經濟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不曉得這條路上商業活動繳的稅跟中山北路差多少。但是我從人潮、車潮來看，這條路養活的人口不比中山北路少。如果夠早起，天微亮，就可以聽到竹掃把刷刷刷的聲音，還有一輛又一輛的垃圾車經過。台北市清晨派駐在這裡的清潔人員，恐怕比任何一條馬路都還要多。
我就像《我活在PR值90的人生》作者一樣，從小就只有一個目標，把書念好，考上一中、考上台大。雖然我的家庭狀況不好，但是至少在家人的支持下，我還是可以半工半讀、一路念到台大碩士畢業。以前傻呼呼的我，不懂得為什麼有些同學中學就中輟，國中就開始抽菸、混兄弟。年紀漸長。在社會走跳久了，漸漸看到了許多不同的面相，看到了社會永遠無法公平公正的一面，看到了階級世襲的無奈，慢慢有所感觸。
從出社會那一刻，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事問我：「你們台大畢業的會去夜店嗎？」開始一點一滴感受到巨大的衝擊。原來，我們是一群被保護得太好的「知識分子」，我們在一個不需擔心受怕，相對安全的環境下長大。中學時那些抽菸、刺青、混幫派的同學——被我們戲稱小太保、小太妹的同學，比我們還要早接觸這個血淋淋的社會。而可笑的是，這些曾經被我們鄙視的同學，將來恐怕比多數「知識分子」還要講道義、重人情。
生活與倫理跟公民與道德總是考一百分的我們，念麼那麼多論語、孟子，出社會後卻有許多人總是在背後算計別人、總是在扯對手後腿、總是在抹黑跟鬥爭。不是說八大行業裡面沒有鬥爭、抹黑跟算計。只是，酒店跟酒店之間、小姐跟小姐之間的競爭與勾心鬥角，聽起來跟醫院與醫院的鬥爭、醫師與醫師之間的暗潮洶湧，本質上沒什麼兩樣。
借用我最愛的捷克作家赫拉巴爾先生的作品《底層的珍珠》來作為本文的標題，借用那一則又一則的故事，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時常抱怨微不足道的不幸，也不要自吹自擂那些與生俱來的社會優勢。」
留言列表
